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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快樂的少年在沙漠中漫步。

  縱使傷痕累累,它也感受不到一絲痛苦。

 


【月光照耀,沙漠中的故事。】  


  二、少年

  「聽你說的,你親眼看過那雕像嗎?大姪子,別光聽老潘唬人了,這都能聽得一愣一愣的,連人都湊過去了,要是你被凍病,可就真丟了我們家的臉!老潘的故事是聽來的,我這故事可就是親眼看見的了。」

  「那是我上次走絲路的事,大概是兩、三年前吧。當年乾旱,別說胡地了,連中原也不很太平,商隊人數又不多,人人都不敢離開中原,只到涼州就打算折回了。」

  「大姪子別吵,你爹不會讓我帶你走那麼遠的。」

  「當時時間也緊,商隊就預定在涼州停留五天,而我是在第四天聽說的傳聞。說是有個怪物直挺挺地一直站在關外,邊城的兵衛一開始都沒注意到有什麼不對,直到許久之後的某天才發現有貓膩。」

  「說真的,守城的士兵嘛,在邊疆面對的要麼是蠻夷,要麼就是馬賊。這些人打過來時,都是一大群一大群的,衝過來的時候吼聲震天。馬賊倒還好,要是蠻族人的話,就都長得像鬼怪一樣猙獰,胯下騎著的馬也像豺狼虎豹一樣恐怖、兇狠。那些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的傢伙,都比只知道傻站著的怪物還要可怕上幾千倍,所以士兵當然不會害怕那東西了。他們軍隊裡有個姓華的,是個百步穿楊的神射手,當下就彎弓搭箭,狠狠的一下傷了怪物。那怪物受傷之後,就退走了,一直退到大漠裡。」

  「接著、就是傳聞的內容了。大姪子,我剛剛說了,邊城的士兵在攻擊怪物時完全不害怕,但是你可知道,在怪物退走的時候,這些出生入死的士兵,竟然也跟著退縮了。」

  「開始我也不信。一隻毫不起眼、還要在那裡站幾天才會被人發現的怪物,什麼都沒做,甚至都還不會攻擊人,怎麼反而在它退走的時候才讓人害怕?聽見那個傳聞,我想著再過一天就要回去了,不如就去看看那東西吧。」

  「大姪子,你又亂說什麼呢?別瞎猜!你叔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,才不會為了能多一個故事回來唬弄你,就去夜闖邊疆好不。」

  「人說士農工商,商人最為低賤,可你瞧,這士農工商,少了哪一個可都不行了。要是沒了商人,你說前面那三級還能活嗎?不說農夫工人,那些做官的士大夫老爺們,要是沒有從市場上買米糧回來,他們哪裡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高堂上?早餓死了!我告訴你,大姪子,那做官的,看起來好像什麼也沒做,其實他們做過的事、會的東西可多了,不然怎麼能把其他人都壓下去呢……」

  「唉,大姪子,你也別跟你叔急,你叔我也不是故意要吊你胃口,只是感慨啊,那守城的大將軍,天高皇帝遠的,可比京城裡的王爺還清醒!」

  「總之,守城的將軍後來派了兩個小卒,我自己也帶上兩個傭兵,就這樣騎著馬,一起出城去看那怪物。那怪物雖說是退到了大漠裡,可卻也沒有離太遠。那距離,眼力不錯的,在天氣好的時候,從城牆上還約略可以看到它。我們過去的時候是傍晚,關外也沒有遮蔽物,它遠遠就能看見有人接近,但也沒有任何動作,就靜靜地待在一片空地上。」

  「那個東西……大姪子,那竟然是個只比你小幾歲的孩子啊。」

  「有一支箭刺穿它的肩膀,估計就是那姓華的神射手的傑作。那傷口上的衣服被血染紅,血乾了以後又變成褐色,根本看不清傷勢。可是箭尾的羽毛已經有些脫落,所以我推測那傷口應該已經就這樣過了不少時日,大概早就發炎潰爛了吧。它頭部側邊有一處的頭髮黏在頭皮上,那裡肯定也有傷,流出的血把頭髮黏上了。還有臉頰、手臂跟腿部皮膚上大大小小的結痂、淤青……」

  「它就穿著一身破損的麻衣──大姪子,你記得去年,我偷偷帶你去長安那次嗎?那時怕你太招搖,被人綁走,所以就讓你穿上普通的布衣,你這破孩子也不知道平時是被大哥他們寵成咋樣,居然就耍性子直嫌棄那衣服磨皮──可那少年穿著比布衣更粗糙的東西,傷口就在麻布上面磨,你能想像那會有多難受?」

  「你三叔我也是歷經風霜的人了,大江南北走了幾十年做買賣,也見過在險地裡罹難的商隊的慘狀。但是當時一看那孩子悽慘的模樣,就直覺得可憐。哎,大姪子,你要是笑了我可就不往下說了!你看你平常光是一會兒不見人影,大哥他們夫妻就緊張;我也覺得呢,若是我大姪子,根本就不可能會讓人傷成這樣,誰要敢動我大姪子,肯定讓他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!」

  「你有你爹娘和你叔護著,但是這倒楣孩子,沒人護著啊。我就看它身上有些還完整的皮膚,似乎是挺細緻的,肯定之前是哪戶富家的公子,而且年紀也和你沒差太遠,說不定還能和你做做朋友什麼的……但守城的兩個小卒,一看見那東西就害怕,打死都不肯再上前一點。所以我就帶上我那兩個傭兵,過去看那孩子。」

  「那孩子一看我去它那裡,竟然就笑了。它說:『大叔,你也是來看這關外的景色的嗎?』它的樣子,就好像它只是一個窮極無聊的富家公子,沒事跑來邊塞,看看胡姬,喝點美酒,順便附庸風雅地做幾首詩而已。我就問它:『你在這裡,是在看風景嗎?』它說:『不然我在這裡做什麼呢?』接著,我問它住在哪裡,它卻又笑著不說話了。」

  「我就想,這孩子該不會是個傻的吧。當時太陽都要西沉了,我逆著光看那孩子,突然覺得它好像會就這樣消失在紅色的天空裡。我還想再問些什麼,後邊那兩個小卒就開始大叫,他們發現關內冒出了火光。」

  「沒多久,一隊騎士就從夕陽落下的那個方向朝我們奔馳而來。」

  「一群盜賊讓人潛入關內,裡應外合,來打劫涼州了。我們的情況非常危險,若是逕直跑回關城,說不定會被誤傷,但是留在原地也不是辦法。我想著要趕快拉那孩子上馬,離開戰場,結果,就聽見它說:『他們又在玩那遊戲了。』」

  「最後,我沒能帶那孩子走。」

  「我們五個人跑到遠處的沙丘上,看著火光沖天,被夾攻的士兵浴血奮戰。大將軍的馬被砍斷了蹄子,躺在地上抽搐,被四處亂竄的人馬踐踏而過,沒多久就不動了。牠的主人盔甲都沒穿好,就揮著寶劍上前,刀光霍霍,一下子就斬獲許多人頭。」

  「這些將士也確實不是吃素的,結合了城裡商人的傭兵,很快就把戰線推移到關外。那孩子、它站在戰場中央,這個時候,就咯咯地笑了起來。」

  「『你們又玩這遊戲!』它的聲音非常清楚,戰場上所有人都聽見了,『又玩這遊戲!真有趣!真有趣!』一邊說,它一邊像小孩子和布娃娃玩一樣,拉起躺在它腳邊,一個受傷的馬賊,就轉起了圈圈。」

  「戰場上不會因為出現了這樣一個詭異的情況,就停下打鬥,沒有人去理會那孩子。戰鬥持續了一段時間,它拉著的那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嚥氣了,整個軟在地上,任由它拖行。來襲的盜賊漸漸落了下風,士兵們見勝利在望,全殺紅了眼,然後、四周突然靜了下來。」

  「說安靜下來吧,也不全是那樣的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,咯咯的笑聲卻還在迴盪。那孩子的頭顱滾在一邊,不知是誰斬下的,死掉的馬賊被一具沒有頭的軀體拉著轉圈圈。」

  「活著的人站在一旁,卻像是死人一樣地沉默著,而理應死掉的、被斬首的那個東西卻快樂地唱起歌。」

  「我就想起了傍晚時,那東西所有的音容笑貌。它身上滿是傷,但是它卻感覺不到受傷的疼痛。現在它死了,它也感覺不到死亡的絕望。我突然就理解了。那東西,從來沒有經歷過任何一絲痛苦。」

  「它就像一座雕像,身體上的疼痛,心理上的痛苦,它都毫無所覺。它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、沒有痛覺的少年。」

  「……天晚了,大姪子,你還是進去睡覺吧。」


  【Stories in Moonlit Desert。to be continue…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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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影空。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