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空。蕈類生長之地

　　墜落的天使不知所措地環顧四周。

　　世界是上帝的贈禮，而他被遺棄在這個巨大的禮物盒中。

【月光照耀，沙漠中的故事。】　　　

　　三、天使

　　「我的故事沒什麼有趣的。不過，如果你聽你三叔的話，乖乖回去帳篷睡覺，明天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訴你。」

　　「還不想睡？那好，等等裡邊那胖子打呼起來，你就可以不必再睡了。」

　　「……好吧，那你得安靜，聽完故事，就快去睡。」

　　「我不記得這件事是在哪裡、在什麼時候發生的。我想、這故事的時間和地點，應該不是很重要吧，我早些講完，你早些去睡，這還更重要些。」

　　「別反駁我，我會這麼說，不是沒有道理的。你白天的時候差點從駱駝上摔下來，你自己知道嗎？」

　　「的確，是挺丟你家的顏面的。要不是老潘擋著你叔叔，你現在應該已經被你叔叔掐死了。」

　　「……你究竟要不要聽我的故事？要嗎？那就安靜。」

　　「西方的基督徒相信他們的神有一群使者，既美麗、又善良。這些天上的使者也有階級之分，首先，是最低階的天使，祂們擁有一對潔白的翅膀，負責保護人間及天堂，避免邪惡的襲擊；再上一級的天使，有兩對翅膀，祂們負責統領低階天使，也肩負服侍上神的職務。」

　　「至於最高階的天使，則擁有三對翅膀。祂們用第一對翅膀遮掩自己的面容，用第二對翅膀飛翔，用第三對翅膀蓋住自己的雙腳。這些高階天使跟隨在上帝身邊，全身被火焰灼燒，並且像瘋了一樣，持續不斷地高聲歌唱。」

　　「這是他們關於天使的傳說。然後，下面就是我的故事了。」

　　「不記得是什麼時候，我經過某處，那裡的人說他們的城市，是天使降臨之處。在很久以前，天空中出現了一團火球，那火球輕輕地飄落在城鎮裡，四周的房屋就迅速地被點燃。」

　　「那火勢很奇怪，離火球最近的所有東西，在那一瞬間就被燃燒殆盡。磚石建築的屋舍像是澆上了煤油一樣，開始熊熊燃燒，沒來得及逃出的人們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在自宅裡扭曲。然而在方圓數尺外，就完全感受不到那火球的溫度。沒被高溫波及的人們，就和他們鄰居焦黑的灰燼只隔了幾丈遠。」

　　「在那火球當中，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生物。就和傳言一樣，他用第一對翅膀遮掩面容，用第三對翅膀蓋住雙足；然而他用來飛翔的第二對翅膀卻不見了，只有還留存在脅下，被燒得焦黑的兩個肉柱而已。」

　　「火球中的生物落到地上之後，好像沒有清醒一樣，在地上坐了許久，最後才緩緩地站起身。他似乎很是茫然，用迷惘的眼神左右張望，然而即使他身邊圍繞著被火光吸引而來的居民，卻沒有一個人上前。」

　　「那個生物於是就看向天空，像是祈禱一樣地將雙手交握在胸前。接著、他僅存的那兩對羽翼張開了。」

　　「四周的人們終於看見了天使的容顏，象牙一樣的皮膚以及勝過星辰的明亮眼眸，他就和水仙一樣美麗。但這水仙上卻纏繞著荊棘，跳躍的火光就像盛開的玫瑰一樣，將所有人拒之千里。」

　　「天使展開他的兩對翅膀，就像進行初次飛行的天鵝一般優雅地拍了拍。然而，除了被風吹得抖動的火焰之外，什麼都沒有改變。」

　　「城市經過天使帶來的烈火，大半城區都已經被焚燬。不過居民卻在天使降臨的地方，用莊嚴的砂岩和華麗的彩色玻璃，建造了一座宏偉的大教堂。」

　　「那座教堂幾乎是盡極奢華之能事。陽光透過彩色玻璃，染上其他顏色，然後流洩一地。在那光輝中，聖壇上放著燻香過的檀木盒，盒中放著厚實的墊子，用紫色的軟布以及棉花做成，布面上用金線與銀線裝飾，而那墊子上面，卻只是一塊焦黑而平滑的石頭。」

　　「降臨人世的天使不知所蹤，只有在殘留著餘熱的廢墟中，找到這塊石頭而已。」

　　「在那之後又過了很多年，有一天，那座天使降臨之城消失了。有人帶著惡意，將這座城市從世界上抹殺掉。」

　　「那主使者是西方的皇帝，他的帝國龐大而富裕，他自己也在邊疆建立過無數戰功，受到士兵以及人民的愛戴。然而這樣偉大的賢君卻沒有信仰；在聽說天使之城的傳聞後，他只是不以為然地嗤笑了一聲。」

　　「『沒人告訴他們，我才是這凡世的統治者嗎？』他這麼說，然後便讓他的一支傭兵隊帶上刀劍與火把，闖進了天使之城。」

　　「這支傭兵隊裡，有高大壯碩的日耳曼人，矮小卻異常敏捷的阿拉伯人，還有哥德人、摩爾人，甚至有幾個薩克森人及韃靼人。這些傭兵來自不同地區，都是惡名昭彰，最後卻因生計所迫，而淪落為帝國傭兵的野蠻人。他們兇狠、狡猾、唯利是圖，而且特別殘忍。」

　　「他們抵達天使之城時，正好是黃昏。風塵僕僕的野蠻人進了城，假裝是旅行者，住到城中的旅店裡。旅店老闆的女兒既漂亮又聰明，據說在城裡還是個小有名氣的美人。她到他們房間裡收拾晚餐餐具，一開門，就被刀割斷了脖子，美麗的頭顱落到地上，畫了兩個紅圈，臉上還帶著友善的微笑。」

　　「接待了死神的旅店靜悄悄地熄了燈，殷色的慘劇暫時被隱瞞。劊子手們這時就四散開來，分頭將城門都給封鎖，接著、大屠殺開始了。」

　　「城市的人民一個個從他們的家裡被拖出來，剁去手腳，將身體浸泡在油脂裡，最後像祭祀用的牲畜一樣，被堆成一座小山，放火燒死。男人、女人、老者，還有幼童……發現入侵者的人們試圖逃走，但是城門早就被封閉。城中有許多人因相互踐踏而死，無數隻手攀著緊閉的城門，即使它們的主人已經失去性命。守在城牆附近的傭兵大笑著，按著他們族中的習慣，將斬獲的頭顱掛在豎直的木棍上。」

　　「也有人反應過來，拿出了武器，卻只能被這群異鄉人施加更殘忍的刑罰。所有做出抵抗的人都被倒吊在城牆上，看著他們的親友被殺，然後才被蠻族們用巨大的石槌將身軀砸爛。」

　　「屠城之夜的每一秒，都有痛苦的悲鳴聲從城中傳出。很諷刺吧，明明是天使降臨之處，應該受到上帝眷愛才對，然而卻發生這樣的災厄。你再回頭想想，那個落入凡間的天使，大概也是想要回去的吧，但他拍動翅膀時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。那個天使以及他所降臨的城市，說不定都是被上帝給拋棄了。」

　　「無論如何，這場慘劇在黎明到來時，終究是結束了。」

　　「太陽升起的時候，天使之城已經整個從地平面上被剷平。在她剩下的斷垣殘壁上，還遺留有人體被石槌砸爛時噴灑的血跡，一點一點的，就像是廢墟中的紅花石蒜。有些殘存的人們熬過了災難，逃到遠方。這些曾經善良、溫和的人，後來就變成了剽悍的游牧民族祖先。」

　　「這場大屠殺留下了許多故事，但流傳最廣的，還是關於一個被殺的少年。」

　　「據說，這群傭兵中有一個年輕的東方人，他是個啞巴，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。他身手極好，卻是個孤僻的人，絕少和其他傭兵交談。他幾乎沒有任何娛樂，除了更多的金錢及殺戮以外，他似乎什麼也不關心。」

　　「屠城進行的時候，他帶著刀與火把走進了為天使建造的大教堂，並且在那裡看見了一名少年。少年發現闖入的異鄉人，自然也知道對方的目的，但即使驚慌失措地求饒，來自東方的野蠻人還是無動於衷。手起、刀落，教堂裡的哭聲嘎然而止。」

　　「沒有人知道在教堂被殺的少年是誰，就像沒人知道為何偏偏是這個故事最廣為人知。有人說，教堂的少年就是那個降臨人間的天使，但更多人反駁，既然是天使，又怎麼會輕易地被殺掉？」

　　「……你覺得東方來的年輕人才是天使？」

　　「為了報復將他拋棄的上帝？……很有趣的猜想。你知道嗎，屠城事件後，那個不信神的皇帝又在位了很長的時間，一直到他年紀很老很老的時候，才在睡夢中安穩地邁向死亡。他死去之後，東方人就離開了帝國，至此不知所終。」

　　「他離開的時候，有人看見他，發現他的容顏竟然還是許多年前的樣子。」

　　「好了，我的故事結束了，你再不去睡，你叔叔又要教訓你了。」

　　【Stories in Moonlit Desert。to be continue…】